“电话要是可视性的就好了。”栾德司长伸了一个懒腰,昨夜熬写股票知识的讲座,困意开始抚摸他微秃的头顶。
沈展平向屋外走去。
“做什么?”司长问。
“和老吕另找个地方去协商。在您的办公室里,聊了这半天,很抱歉。请您原谅。”
“假如不保密的话,是否允许我旁听?”栾德司长的微笑中,有属于孩子般的好奇。
“当然可以。”沈展平坐下。刚才打电话的全过程,一直站着,此刻感到深深的疲惫。人逢窝囊事,格外不禁累。
门开了。
是一寸一寸像钟表时针缓慢地然而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到了刚够进半个人的宽度,便静止了,好像病榻上的老妪精疲力尽。
吕不离将身体带鱼似的扁扁顺了进来。
“司长,小沈。”老吕声音暗哑,好像从早上起来刚说第一句话。
沈展平站起来,握住他的手。吕不离的手像塑料鞋底一样硬而凉:“老吕,您这是干吗呀!不就是您想把股票留着自己买吗?我如数退你就是了。”
石破天惊。
沈展平被自己所感动,有了几分悲壮。他知道这句慷慨的话后,自己苦心营造的大厦便地基下沉,还有几多的善后事宜……
栾司长淡如秋水,静观侍变。
“真的吗?小沈!”吕不离像摇晃枣树一样摇着沈展平的手,沈展平清楚地感觉到吕不离中指食指执笔处,有两块坚硬的茧皮。
“那真太感谢你啦,小沈!我一辈子从来没干过这种没名堂的事情,当初我答应你好好的,板上钉钉……要依我的脾气,是怎么也不能翻侮的。可吕犀偏不于,联合她妈,形成统一战线,整夜跟我闹,说我是腐败的清政府,把锦绣山河拱手相送,说是要不回来就同我划清界限……还说了你许多难听的话,什么趁人之危啊,巧取豪夺啊,我直个劲说,你绝不是那种人。她一口咬定,若真是这样,事态就尚可挽回。她非要找你亲自谈,我这个当爹的没权威,拦也拦不住……你也别怪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也是从小跟着我们过苦日子,穷怕了。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能不能发财还不一定,先在自己窝里红了眼……小沈,你人厚道,别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我真得谢谢你,不单是钱财上的事,你给了我面子,你保住了我们家的安定团结……如今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的是越来越少了,像吕犀那样的,是越来越多了……”吕不离的眼角有了些液体。
沈展平挺平静:“老吕,别这么说。给有给的理由,还有还的理由,你的难处我体谅,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股票不过是些纸,情感比它重要。人们不是凭纸过活,而是凭心过活。顺便跟您说一句,吕犀挺出色,有理有力有节,真是青出于蓝也胜于蓝。”
“是吗?是吗?”对于沈展平的最后一句话,吕不离连连追问,希望之火烘干了眼角残存的液体,这是比夺回股票更令他兴奋的消息。
“是真话,老吕。您又不是官,我没有义务奉承您。”沈展平说完觉得略有不妥,好在栾德司长似不在意。
老吕喏喏告退。司长说:“沈展平同志,难得你既有经济头脑,又有我们中华民族古老的道德风范,年轻人里,这不容易。”
这一次,沈展平有些受宠若惊。“谢谢司长夸奖。”他略有局促。
“不是夸奖,是实事求是。我也没有义务奉承你,你也不是官。”
栾德司长是极少同人开玩笑的。他要同你开玩笑,说明极欣赏你。
八
现在,你只剩下4000股了。
沈展平觉得自己的心像一扇猪肉,一半被钩子悬在半空,一半泡在冰水当中,很不妥贴,很不舒服。
但他没有其它选择。无论在商业法庭还是道德法庭,他都只能这样做。
也许,当初应该立个字据?或者干脆到公证处去公证一下?沈展平是那种摔了一跤并不马上爬起的人,他躺在那里,静静品尝自己的疼痛,像录相慢放镜头重复自己倾斜的一刹那。他要伏在地上,找到那块绊倒他的石头,留作终生纪念。
假如那天从公共汽车走下来,就去办理一个手续呢?
吕老兄也许当时就收回馈赠……他会被这个仪式吓住……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