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会吗?”
“不会。”沈展平很肯定地说,“吵架只会使问题复杂化。我崇尚五讲四美。”
对方传来笑声,像树挂上的冰凌在春风里融化,滴落到湖冰上,湖冰中已经有了一方暖暖春水时的声音,使你确信银线那端是位纯情少女。
“就是嘛,我想我们是买卖不在仁义在。”
“我同你父亲之间并无什么买卖。”沈展平正色道。
“没有买卖在就更好了!”对方好像轻轻跳了一下脚,“那我爸是把股票购买权赠予你喽!现在,他想要收回。”女孩说。
白色话筒与沈展平的“簸箕”与“斗”之间,有液体渗出。
“这是您的意见还是他的意见?”
“这是我们全家的意见。当然,主要是我。”
“当初我可是跟你父亲说得好好的,我一再同他讲明利害关系,他也再三表示绝不翻悔,现在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沈展平的额头也有液体渗出。
“随您怎么说他都可以。言而无信、背信弃义、朝秦暮楚、朝三暮四、食言而肥…泼出去的水又收回来,拉出来的屎又坐回去……等等,沈展平先生,您尽管骂,出出气,都不过分,都是应该的,是他自找。但这份权利我们要收回,就像1997收复香港,不容置疑。有首现代城市民谣,叫‘我的1997’,您是否喜欢?”
到底是女孩子,可以在这种严峻的探讨中突然岔道。好像千军万马摧枯拉朽的行军中,突然有人去采路边的野花。
“我只看京剧。很对不起。”沈展平冷淡地应付了一句,“请接下去谈。”
“这是一个机遇。我父亲在完全不懂这个机遇的价值时,将它拱手相送于您。他没有征询我们的意见——我和我妈。当他无意中谈到此事,就是昨天晚上,我立刻对他说,你犯了你一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比当年险些当上右派的错误还要大……”
栾德司长显著地摇了摇头。小姑娘,你太年轻,你的心理年龄在这个问题上,相当于幼稚园。
栾德司长当过右派,那种不堪回首的经历,奠定了他机敏、雄辩、百折不回的性格。从这个角度讲,当右派也许不是错误。
“只是这个错误还来得及改正。父亲说家里还是拿得出这笔现钱的,每一分当然都是他和妈妈的血汗。他说这笔钱要留着给我结婚或是假若将来有机会出国,给我订一张飞往大洋彼岸的机票。我说,请你们放心,凭我的容貌学识,绝不是嫁不出去的灰姑娘,将来肯定会有白马王子驾着金马车来娶我!”
好个大言不惭的丫头!沈展平仔细回忆了一下‘北图’吕不离的相貌,似乎并无国色天香的坯子。又一想其夫人可能是绝色,但大凡女儿,像父亲的多。
栾司长安详地倚靠在皮沙发上,什么时候要见见老吕的这个女儿。老吕那么老实,女儿却这么猖獗。也许这正是事物发展的辩证法:父母无约束力,子女便自由自在地疯长,放任不羁。假若父母很严厉,子女反倒鼠避猫似的懦弱畏葸。隔代遗传。
银线那边的女孩可不在乎这两个不同年龄段的男人如何评判她的谈话,兀自说下去:“我说,那么这笔钱你们是准备作为遗产交付我了。作为你们遗产的法定第一序列继承人,我准备提前确定一下它们的投资方向。我详细地向他们讲解了有关股票的知识,他们终于意识到了决策上的重大失误……”
素以唇枪舌剑见长的沈展平,出奇地沉默。他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在同自己辩驳,犹如一场模拟演讲,一会扮正方,一会扮反方。如果他是吕不离的后代……想到这儿沈展平苦笑了一下,论战中是不宜将心比心的……他也会抢险救灾,挽狂澜于……
想远了。如今你在被告席上,还是先想想自己充当一个什么角色吧。
“好的,吕犀。你的意见我已经明白。但这件事,毕竟是在我与你父亲之间进行的。作为当事双方,还是我们直接谈为好。”沈展平已恢复平静。
“那好吧,沈展平先生。我这就用此架电话通知我父亲,让他立即到您那里去。”对方好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小军官,很利索地把电话扣死。
听筒里是雷雨前蛙鸣一般聒噪的杂音。沈展平像放石胆一样缓缓把听筒安妥。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