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明 宋濂
《送东阳马生序》
中国古代劝学类的文章多了去,但我们不要简单地理解为读书就是努力、努力加努力,一根筋到底。其实,很多劝学文章大有深意,我们理会得浅了,受益就会大打折扣。
例如明朝开国大儒宋濂写给浙江东阳老乡马君则的《送东阳马生序》,我们在课堂上学到的中心思想是:读书要勤勉,学业是否有成就,不在于天分高低和条件好坏,而要看后天努力。读书人要珍惜好的读书环境,成就自己。
如果我们的理解只是停留在这个层面,那等于白学了。
在这篇文章里,宋濂先生讲了自己学习的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借书获取信息,这是学习的初始阶段,要获得文本、熟悉文本,才有可能获取知识,这是解决学习可能性的问题;第二个阶段,讲的是宋濂自己冒着大雪,不顾衣衫单薄,长途跋涉去寻名师,解开读书时产生的疑惑。这是在解决熟悉文本后,如何提升知识的问题。我们忽略的,往往是后面的这个阶段,也就是提升阶段。
从后面这个阶段中,我们可以看出中国读书人的一种优良传统:自己寻找导师,或者说是游学。那时候的读书人未必要等着官方或者教育机构给你指定一个专门的导师,然后才能在其门下学习,而是在有相当知识储备的情况下,自己打起行囊,行遍千山万水去找导师解答疑惑,提升自己。这是一种相当自由的切磋知识、交流信息的传统。不看资历,没有人事制度障碍,没有地域概念,只看师生之间能不能无障碍地交流。中国的学术和文化就是在这样机动灵活的交流中一层一层地上升和扩展,形成许多流派。
所以,中国古人的所谓“游”,往往带有“知识游”的内涵。
宋濂年少的时候就遍天下寻找名师,和他们进行信息交流。他曾经寻找过的名师有吴莱、柳贯、黄溍等人,这些人都是当时的学界权威,掌握了最新的学术成果,宋濂作为一个后生,在学问上还比较粗浅和幼稚,不被这些学界泰斗敲打一番,不进行交流,知识结构是无法升级的。
宋濂知道这种交流的重要性,因此,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名师左右,心中怀着疑问去询问,弯着身子侧耳倾听。如果碰到老师发怒训斥人,他变得越来越恭敬,礼节更加周到,一句话也不敢回复。等老师高兴了,又马上走上前去请教。
走那么远的路,为的就是提升自己,被骂两句,也是值的。所以宋濂说:我虽然蠢,却幸亏有名师指点,总算能有所收获。
中国古代这种开放式的导师指导制度,确实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它不仅针对读书人,在两汉时期似乎也对一般人开放过。例如不太读书的刘备,也曾经拿着打草鞋、织草席的收入,师从东汉名臣卢植,并与公孙瓒成为同学。
所以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并非是对中国古代读书人的准确描述,有开放式的交流、有切磋、有质疑,从而有提升、有进步,这才是中国传统教育制度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