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泽说:“读《论语》,我觉得孔子是老人,平和,看清了世间事,当然也有点老人的怪脾气。”其实仔细琢磨,孔子还是怪脾气的时候多。像“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肉切割得不整齐,不吃。为什么?不告诉你。简洁,粗暴。历代学人对此很多解释,但你非要把倔哄哄的一句话赋予太多含义,当成举一反三的圣经来读,我也没办法。我读《论语》,就把一句话当成一句话听,并不自觉地翻译成土话,不进行任何延伸。比如这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可以想象一个老头站在河边感慨:“没了,都没了,就像河水成天成宿地这么流着”.
孔子的倔,乃至不可理喻,跟他们那个时代有关。依我看,春秋时候的绝大多数人跟牲口差不多,不论身份高低,说翻脸就翻脸,鸡毛蒜皮的事也翻脸。晋景公八年(公元前593年),晋国大臣却克出使齐国。一同至齐的还有鲁国和卫国的使者。这三人都是残疾之身。却克偻(驼背)、鲁使蹇(跛脚)、卫使眇(独眼)。于是,齐国相应安排了有驼背、跛脚、独眼残疾的侍从给这些使者作向导。与此同时,齐顷公的老娘站在城楼上看热闹,嘲笑残疾人。却克在回来的路上对着一条大河说,河伯你听着,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后来两个国家果然打起来。这事放到现在基本不可能出现,有一套约定俗成的外交礼仪摆在那里,按部就班地套就行了,国王的老母哪能说来就来?
读春秋文献,类似的事比比皆是,基本跟大义沾不上边。你必须承认,从猴子发展到那个阶段,我们的祖先还没怎么开化,看上去是真性情,其实是人类初始阶段的混沌蒙昧,原始欲望和原始表达处于生机勃勃的状态。孔子的性情及表述方式不可避免也是那个时代的一部分。但是,我说但是,跟别人比较起来,孔子显然还是最有文化、最有想法的人,代表了最先进的思想。别人连思想都没有,他能有一点儿就很牛了。
所以,作为先知先觉的人,孔子看不惯周围的人,要教给他们文明的基本规则,给那些野蛮人立立规矩,并说这些规矩古已有之。但是他又懒得掰开揉碎给他们讲,其实掰开揉碎了也没用,那些人根本听不懂。他不会这样说:“不要让人陪葬,连用陶俑陪葬都不合适,会造成浪费。”而是恶狠狠地说:“用陶做俑陪葬的人,断子绝孙!”对于野蛮人来说,这样表述,效果应该更好。
事情发展到今天,情况好像又返祖了。在公共场合吸烟的危害,是个人就知道吧,但你讲多少道理也无效,非得真刀实枪地罚款他们才肯就范。至于随地吐痰、不大声喧哗等,都是这样。还有垃圾分类,在文明国家已成基本守则,但在我们国家推行了好多年也未见效,其实按照孔子的办法也可以,在门口摆上两个垃圾箱,一个用大大的字写上“厨余垃圾”,一个写上“其他垃圾”,再用大大的字标上“扔错地方,天打雷劈”,是否就能立竿见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