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综合运用 理字立骨,五彩斑斓
毛文几乎是清一色的政论文,内容都是宣传政治道理,以理为主。而平庸与杰出的区别也正在这里。一般的政治家总是一“理”到底反复地说教、动员,甚至耳提面命,强迫灌输。而毛文却用杂糅之法,“理”字立骨,善用形、事、情、理、典“五诀”,穿插组合,形成五彩斑斓的动人效果。毛是善用兵的,他对各种文体的熟练运用犹如大兵团、多兵种战略布局;“五诀”之用则是战术层面的用兵了。
借形说理
毛熟读中国古典小说,懂得塑造形象、刻画场景,他拿来在政论文中偶一穿插使用便妙趣横生。如:
我们脸上有灰尘,就要天天洗脸,地上有灰尘,就要天天扫地。尽管我们在地方工作中的官僚主义倾向,在军队工作中的军阀主义倾向,已经根本上克服了,但是这些恶劣倾向又可以生长起来的……我们应该抑制自满,时时批评自己的缺点,好像我们为了清洁,为了去掉灰尘,天天要洗脸,天天要扫地一样。(《组织起来》《毛泽东选集》第3卷,1966年7月版第889页)
这里用了“洗脸”这个形象来喻批评。
政治是概念,是逻辑,逻辑思维;文学是形象艺术、形象思维。对于一般人,肯定是愿意看小说而不愿读论文。为了克服逻辑思维的艰涩枯燥,就要借用形象说话,毛文在政论中随时会跳出一个形象,冲淡理性的沉闷。
比如,毛与蒋介石针锋相对斗了几十年。蒋文中常骂“共匪”“毛匪”,而毛文中则不忘幽默,为蒋画了一幅又一幅的漫画像,这在《毛选》中随处可见:
“在中国,有这样一个人,他叛变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和一九二七年的大革命。他将中国人民推入了十年内战的血海,因而引来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然后,他失魂落魄地拔步便跑,率领一群人,从黑龙江一直退到贵州省。他袖手旁观,坐待胜利。果然,胜利到来了,他叫人民军队‘驻防待命',他叫敌人汉奸’维持治安‘,以便他摇摇摆摆地回南京。只要提到这些,中国人民就知道是蒋介石。”
(《评蒋介石发言人谈话》《毛泽东选集》第4卷,1960年9月第1版,第1095页)
抗战胜利的果实应该属谁?这是很明白的。比如一棵桃树,树上结了桃子,这桃子就是胜利果实。桃子该由谁摘?这要问桃树是谁栽的,谁挑水浇的。蒋介石蹲在山上一担水也不挑,现在他却把手伸得老长老长地要摘桃子。他说,此桃子的所有权属于我蒋介石,我是地主,你们是农奴,我不准你们摘。
(《抗日战争胜利后的时局和我们的
方针》《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123-1134页。)
这些形象都借形说理,强化了议论效果。
借事明理
叙事多用于纪实、新闻、小说,现代论说文中几乎见不到了。毛却常借它来以事见理,以事带理,以事证理。这与毛大量阅读中国史籍文献、古典小说,又常亲自撰写新闻作品有关。如:
红军远涉万里,急驱而前,所求者救中国,所事者打日寇。今春渡河东进,原以冀察为目的地,以日寇为正面敌,不幸不见谅于阎蒋两先生,是以引军西还,从事各方统一战线之促进。(《给傅作义的信》《毛泽东文集》第一卷,455页)这是《史记》手法,简明的叙述,以证我方的立场。
乡农民协会的办事人(多属所谓“痞子”之类),拿了农会的册子,跨进富农的大门,对富农说:“请你进农民协会。”富农怎样回答呢?“农民协会吗?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种了几十年田,没有见过什么农民协会,也吃饭。我劝你们不办的好!”富农中态度好点的这样说。“什么农民协会,砍脑壳会,莫害人!”富农中态度恶劣的这样说。(《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这已是小说手法,有对话,有情节,说明不同阶层对农民运动的态度。
除了举出具体事实外,毛还经常引用小说、寓言里的故事说明自己讲的道理,这也是借事明理。如他说:
“在野兽面前,不可以表示丝毫的怯懦。我们要学景阳冈上的武松。在武松看来,景阳冈上的老虎,刺激它也是那样,不刺激它也是那样,总之是要吃人的,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论人民民主专政》《毛泽东选集》)
借情助理
情感之美,常常是文学作品的标志。政治家无私敌、少私情,却有大情。文学史上向来以写大情之作最为珍贵,如诸葛亮的《出师表》、林觉民的《与妻书》、胡铨的《请杀秦桧书》,还有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丘吉尔的《就职演说》等。毛就很喜欢屈原、宋玉、李白、李商隐这一类的作家。他即使在做严肃的政论文时也掩饰不住他的文学情怀。我们不妨抽取几段:
中国革命高潮快要到来……它是站在地平线上遥望海中已经看得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毛泽东选集》第1卷)
——这是在革命低潮时或遇到困难时对胜利充满信心的憧憬之情。
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关于重庆谈判》《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第1161页)
--这是对人民的眷恋之情。
以上这些是在他政论文中抽出的片段,但完全是诗的语言。这种革命家的豪情贯穿于毛作品的始终,它为毛的政论文配上了一种明亮的底色和嘹亮的背景音乐。
借典证理
领袖必须是学问家。他要懂社会规律,要知道它过去的轨迹,要用这些知识改造社会、管理社会,引导社会前行。政治领袖起码是一个爱读书、多读书、通历史、懂哲学、爱文学的人。因为文学不只是艺术,还是人学、社会学。只读自然科学的人不能当政治领袖,二战后以色列建国,请爱因斯坦出任总统,他有自知之明,坚决不干。毛泽东熟悉中国的文史典籍,在文章中随手拈来,十分贴切,借过去说明现在。
毛文中的用典有三种情况。
一是直接从典籍中找根据,证目前之理,就是常说的 “引经”.比如在《为人民服务》中引司马迁的话:
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