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时,上一任政府中的大臣何去何从?
像五代十国时的冯道,能历五个朝代十任皇帝,基本上在每朝都受重用,永恒的"官场不倒翁",这种人,近乎绝无仅有。软体动物冯道能存在与他的性格有关,更与时代有关,绝大多数改朝换代是不会对旧臣那么客气的。不杀,就是恩典了。
另一方面,就朝廷命官而言,换一个朝代,就等于亡一次国,亡国奴也就罢了,那不是自己能决定得了的;但欢天喜地地为新皇帝作嫁衣,这算怎么回事?
在王莽篡位,汉朝改换门庭成了新朝之后,可以说,除了刘氏宗亲及他们的亲信之外,绝大部分的官僚连岗位都没有变,王莽把整个朝廷的办事机构延续了下来。反对派或有潜在危胁者都被王莽清洗得差不多了,他的登基,在读书人层面上,应说基本上没有遇到有力的抵挡。
当然,这与儒林领袖刘歆、孔光等人直接附庸并服务于王莽有关。尤其是刘歆,曾堂而皇之地为王莽篡位提供理论基础。
也有不从者。头一个就是名儒龚胜。
在哀帝期间,龚胜就总是扮演反对者的角色,不太受欢迎。在承平时期,与这种性格的人做同事,一定不太愉快。但是在龚胜老了,已归隐的时候,他的固执和傲慢,以及不合作、不给人好脸看的这些毛病,都用来对付新的政权了--这,就变成了气节。
作为中国历史上惟一的一位儒生开国皇帝,王莽非常知道儒生们对他这样不靠武力而靠"魅力"赢来的帝位意味着什么。他派了五威将帅四处宣讲他的理想世界。龚胜这种名儒,王莽需要用来装点门面。篡位第二年,王莽就拜龚胜为讲学祭酒,龚胜称病不去。再过两年,王莽又派人来了,让使者奉上玺书和太子师友祭酒的印绶。这一次的规格太高了。先是安车驷马过来接龚胜,见了面就拜,秩位是上卿,先预发了六个月的工资让他置办官服,使者和郡太守、县长吏等官吏儒生一千人多人到龚胜住处,宣读诏书。如此之隆重,龚胜明白王莽是志在必得了。他只能反复地申明自己有病,必须等天凉了再出发,使者实在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使者每五天就向太守催着问龚胜的身体如何,其实就是催着出发。龚胜叹口气:"汉朝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一身事二姓,泉下也没脸见故主啊!"他准备好自己的后事之后,就既不开口说话,也不开口饮食,过了十四天,就去世了。
龚胜并不是孤例。比如郇相,王莽时征为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赠送给他家里衣衾,他儿子攀着棺不理会,太子使者碰了一鼻子灰。
薛方也不肯应征。王莽第二次又以安车来迎接他,薛方对使者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现在的明主有唐、虞之德,那小臣希望能守箕山之节。"王莽听到把他比作上古明君,这个台阶下得好顺溜,他也没有再追究了。
而齐栗融客卿、北海禽庆子夏、苏章游卿、山阳曹竟子期皆是儒生,都辞官不做,不仕于莽。王莽到底是崇儒重德之人,不像朱元璋,因为高启不肯做官不服从,就把人家腰斩数段,并且放言对不为自己所用者绝不客气。
气节这种事,当真不必人人去守的,毕竟生命可贵,毕竟文化需要好的知识分子去庚续--有些阵地,你不去占领,就会被臭流氓占领。但没有人维护操守,没有人愿意为这种理念去付出、甚至牺牲,又显得整个时代都太堕落。也许,就像公孙杵臼与程婴一样,有人牺牲,有人活着把薪火传下去;又有如戊戌六君子别的都逃了,谭嗣同虽然可以逃,却不逃,称"流血,请自嗣同起"一样,各自做了不同选择。
当然,大多数与新朝合作的人,他们恐怕想的不是这些,而是恐惧、苟且或者名利。
侯虹斌 作家,媒体人。着有历史长篇小说《长信宫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