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传》作者眼里,文姜嫁给鲁桓公及其在鲁国的所作所为,处处都存在非礼之举。
《左传·桓公三年》:“秋,公子如齐逆女。修先君之好,故曰:‘公子’。齐侯送姜女于讙,非礼也。凡公女嫁于敌国,姊妹,则上卿送之,以礼于先君;公子,则下卿送之,于大国,虽公子亦上卿送之。于天子,则诸卿皆行,公不自送;于小国,则上大夫送之。”
《左传·桓公十八年》:“十八年春,公将行,遂与姜氏如齐。申繻曰:‘女有家,男有室,无相渎也,谓之有礼。易此,必败。’公会齐侯于泺,遂使文姜如齐,齐侯通焉,公谪之,以告。夏,四月丙子,享公。使公子彭生乘公,公薨于车。”
《左传·庄公元年》:“元年春,不称即位,文姜出故也。三月,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礼也。”
《左传·庄公二年》:“二年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书,奸也。”
《左传》关于文姜淫乱的记载可谓是步步深入,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暗示文姜之无礼。先是说桓公在会齐僖公时就定下婚事是无礼,杜预注:“公不由媒,自与齐侯会而成昏,非礼也。”文姜出嫁,其父齐僖公送女于境,“非礼也”;到了桓公十八年,就说文姜与齐襄公“通”;庄公元年,说庄公与文姜“绝”母子关系。到了庄公二年,见文姜还去与齐襄公见面,就直接书“奸也”。这一年《左传》所记就这一条,颇引人深思。文姜后面几年的活动,包括其死,《左传》干脆就不再记载,可见《左传》对文姜之厌恶到了极点。庄公前面几年,《左传》所记都很简单,文字很少,这也是值得探究的一个问题。
如果我们细心体味一下《左传》关于文姜淫乱的记载,不难看出《左传》的用心。《左传》为什么要在桓公三年发那么一大通议论,说齐僖公如何如何失礼?无非是说他们的婚姻从最初就有问题。又为什么要在桓公十八年借申繻之口点出“易此必败”?依《左传》的书例,桓公三年和桓公十八年的那些议论实际上都是预言。预言桓公与文姜的结合会给鲁桓公带来不幸,且一定会应验,应验的结果就是鲁桓公带夫人去齐国而死在齐国。所以,《左传》写文姜一直在暗示,文姜嫁桓公这件事上,处处都存在问题,事事都是无礼的。无礼则不祥,不祥则有祸,这个女人就是鲁桓公的祸水。《左传》为了使这个故事更加周密,其中还穿插了桓公六年齐侯欲将文姜嫁给郑太子忽之事。《左传·桓公六年》:“公之未昏于齐也,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大子忽辞。”有人就认为,为什么齐侯要那么急不可待地把文姜嫁出去呢?是因为齐侯知道文姜与其兄淫乱,所以不待有人来说媒就要把这个女儿嫁掉。郑国太子忽为什么会推辞不要文姜呢?因为他知道文姜与其兄淫乱之事。这实在是把《春秋》的微言大义解读过头了。齐侯原本想把文姜嫁给郑太子忽,他推辞了。后来在打败戎以后,齐侯又说要嫁一个女儿给郑太子忽,他又推辞了。此时,文姜已嫁,难道说齐侯的女儿都淫乱不成?其实,郑太子之所以推辞文姜,只是不想与大国攀亲而已。《左传》如此写太子忽推辞文姜,其目的似乎是为了强化文姜是祸水这一观念。由此可见,关于文姜与鲁桓公结合等等的不礼言论,都是为鲁桓公之死做铺垫,找理由。关于女人是祸水的观念在汉民族中很古老,据专家研究,《尚书》和《诗经》就已经存在,而《左传》对女人是祸水的观念则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春秋》中的文姜并不淫乱
文姜是否淫乱,最能说明问题的应该还是《春秋》中有关文姜的记载。《春秋》涉及文姜的记载分列在桓公三年至庄公二十二年,历时三十七年之久(《春秋》也名《春秋经》,本文一般情况仍称《春秋》,为与《左传》的区别,凡所引《春秋》里的文字标明为《春秋经》——笔者注)。
《春秋经·桓公三年》:“三年春正月,公会齐侯于蠃,……秋七月壬辰朔,日有食之,既。公子翚如齐逆女。九月,齐侯送姜氏于讙,公会齐侯于讙,夫人姜氏至自齐。冬,齐侯使其弟年来聘。”这里的齐侯是指齐僖公。大概在春季正月这次相会时,鲁桓公与齐僖公就议定了婚事,秋季七月,鲁国派公子翚到齐国迎娶文姜。九月,齐僖公亲自把女儿送到了边境,然后文姜就做了鲁桓公的夫人。到了冬天,齐国又派人到鲁国聘问,这也是两国联姻的一种礼仪。应该说文姜的出场是很风光的,程序也完全合法。
《春秋经·桓公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
《春秋经·桓公十八年》:“十有八年,公会齐侯于泺。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夏四月丙子,公薨于齐。丁酉,公之丧至自齐。冬十有二月已丑,葬我君桓公。”
《春秋经·庄公元年》:“三月,夫人孙于齐。”孙即逊,含有逊位之意。
《春秋经·庄公二年》:“冬十有二月,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
《春秋经·庄公四年》:“四年春王二月,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
《春秋经·庄公五年》:“夏,夫人姜氏如齐师。”
《春秋经·庄公七年》:“七年春,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谷。”
《春秋经·庄公十五年》:“夏,夫人姜氏如齐。”
《春秋经·庄公十九年》:“夫人姜氏如莒。”
《春秋经·庄公二十年》:“二十年春,王二月,夫人姜氏如莒。”
《春秋经·庄公二十一年》:“秋,七月戊戌,夫人姜氏薨。”
《春秋经·庄公二十二年》:“癸丑,葬我小君文姜。”
如果对上述《春秋》关于文姜的记载进行归纳一下的话,我们似乎可以读出这样一些信息。
第一,《春秋》无片言只字说文姜淫乱。
第二,鲁国人始终尊文姜为国母,包括从第二次记载文姜事迹起就称之为夫人,到死称薨,葬称小君等。杨伯峻在《隐公二年》“夫人子氏薨”下注云:“诸侯之死曰薨,诸侯之夫人或母夫人死亦曰薨。《春秋》记鲁公或鲁夫人之死,除隐三年‘君氏卒’及哀十二年‘孟子卒’等特殊情况外,皆用‘薨’字,记其他诸侯之死,则用‘卒’字。”⑥夫人是诸侯正妻的称谓,死时称薨,葬时称小君,都足以表明鲁国一直是把文姜当诸侯夫人看待,没有丝毫贬损之意。
第三,鲁国人把文姜当作国君看待。庄公三年的“孙(逊)”字,杨伯峻注释说:“孙同逊。当时人若言及国君或夫人之奔,不言奔而言逊。奔是直言其事,逊是婉曲成辞。”⑦所以,“逊”字就说明文姜曾掌鲁国之政,否则不必孙位了。而文姜如齐、如莒等与诸侯相会,亦如同鲁君一般。从鲁国史官的记载看,是将文姜作为执政看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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