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父亲从来不是上海滩最有钱的人,但给人的感觉是他名气最大,在上海他也能够控制一些东西。父亲的一个观念是不做官,像他那样很早就闯荡江湖的人,很注意结交各方关系。在租界里他认识很多人,比如说法租界的巡捕房那时候最高的警官和翻译,叫张翼枢,普通人都不知道这个人,父亲与他是非常好的朋友,所以别人有什么事情在租界里都托父亲去打招呼。张翼枢的女儿我认识,现在美国,差不多90岁了。
说父亲是“青红帮老大”是历史事实,但称父亲为黑帮老大,我不太同意。青红帮是非常时期非常特别的一个产物。正式的青红帮并不是打打杀杀,就是讲做生意你要在“帮”,当时如果不在“帮”,你就没有保护人,就休想在上海滩混。还有,赌博和抽大烟也是当时的一种社会风气。在老公馆,有父亲比较要好的客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先上烟,这好像是个规矩。但是拿现在的社会观念来讲,这就是犯法。我知道父亲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我不想为他辩解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把他放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来看待他。
现在很多人喜欢把父亲与黄金荣、张啸林放在一起,把他们并称“上海三大亨”。黄金荣和张啸林我都见过。我对黄金荣印象不深,我见他时,他大概60多岁了,那时人家还是叫他黄老板,还是很威风的。父亲与黄金荣的关系后来有点复杂。黄金荣发家早,因为早期在帮会里,他辈分很高,而我父亲辈分很低。但是黄金荣到了30年代名气就不大了,父亲远远超过了他,他有点嫉妒我父亲,所以不太愿意来往。但是表面上大家还很一团和气的,过年过节互相送东西。
相比而言,张啸林就是一介武夫,有人说他是张飞。我跟张啸林见面的机会比较多,因为我小时候,张啸林的太太很喜欢我,父亲就把我过继给他,认他做干爹。
张啸林被杀那天我还有印象,但那时我才7岁,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懂为什么有人要刺杀他。只是觉得干爹死了,出了一件大事,周围很热闹,赶紧去看看。张啸林是被自己的保镖林怀部枪杀的,当时林怀部的口供是说与张啸林有矛盾,后来证明这是戴笠在后面策划的,因为张啸林被日本人拉去做了伪浙江省主席一职。张啸林死时,父亲人在重庆,他既没有表态也没有发唁电,其实他心里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他也劝阻过张啸林,未果,戴笠是要杀张啸林,父亲也没办法。我相信戴笠事先是征求过他的意见的,但一面是兄弟之情,一面是民族大义,他不好表态。是讲做生意你要在“帮”,当时如果不在“帮”,你就没有保护人,就休想在上海滩混。还有,赌博和抽大烟也是当时的一种社会风气。在老公馆,有父亲比较要好的客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先上烟,这好像是个规矩。但是拿现在的社会观念来讲,这就是犯法。我知道父亲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我不想为他辩解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把他放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来看待他。
多面的父亲
很多人对父亲的印象都来源于上海滩的那些电视剧,以为他们整天过的是刀光剑影、打打杀杀的生活。当然电视剧必须这样拍,否则就没人看了。
《文汇报》总编辑徐铸成当年曾见过父亲,还写了一篇《杜月笙传》,徐铸成文章中说,以为像杜月笙这样大亨式的闻人,纵使不是红眉毛、绿眼睛,总该是一介草莽赳赳武夫,但见面后,只是一个修长身材、面色带青的瘦削老人,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言谈中也少带“白相人”常说的粗话。我父亲是个弱不禁风的人,听母亲说,父亲刚和她结婚时还喜欢戴金刚钻,因为上海在外面跑的叫“白相人”,白相人的男人都喜欢戴金刚钻,好像是一种身份。母亲就跟他讲,高级社会的男人不戴金刚钻,他的这种习惯就一点点地改了。父亲长年是一袭长衫,即便在家里,领扣也系得紧紧的。不过抗战前,蒋介石给过他一个少将的头衔,他拍了一张一生唯一穿军装的照片。
父亲小时候因为家境贫寒,没怎么受过教育,所以对我们的教育看得特别重要,一定要让我们在可能范围内受到最好的教育。杜家的家教非常严,尤其是对男孩子。有一次大哥逃考,被他狠狠打了两个耳光。在家中,父亲的严厉具体是通过母亲执行的。有一次,姐姐英语没考好,母亲打了她10鞭子。
父亲对文人一直有一种向往,也对他们很敬重。他结交了很多文化名人,很多文人也都成为他的私人律师或座上客。章太炎与父亲的私交甚好,1930年父亲在家乡买了50亩地,造了“杜氏家祠”,章太炎不但为杜家编了家谱,还写了洋洋千言的《高桥杜氏祠堂记》。杜家祠堂建成那天,包括蒋介石、淞沪警备司令熊式辉、上海市长张群等要人都送了牌匾,场面很大。
章士钊曾做过教育总长,后来又在上海做大律师,所以那时他们的交往比较多。章士钊算是父亲的私人律师兼参谋。很早以前,毛泽东要送很多共产党员到巴黎去,找到章士钊帮忙,章士钊又来找我父亲要钱,父亲觉得各方面人都要结交,求到门下就要帮一下。
我父亲也比较喜欢行老,在重庆时,章士钊和我们家住在同一栋楼里的楼上楼下。章士钊自己有个小书房,我每天给他磨墨,磨好了他来教我写字。后来到了香港,殷夫人还把章士钊用过的砚台送给我。
父亲发达后,江湖上一些事情他就让别人出面去做,与早期的兄弟也保持了一点距离,而他更多做一些公益和慈善。每有灾害发生,父亲一定出面组织赈济。
每逢春节过年,在杜家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因为上海滩的人都知道给杜先生拜年是不会空着手回去的。所以我记得,那时候年关将至,父亲就让手下到几个银行调钱到家里来,还有米,米倒不成问题,因为老公馆的管家万墨林是上海商会的,所以无论多少米万墨林都能拿来。那时候来老公馆拜年是排着队来的,包括很多穷人、乞丐,只要到大门口来给杜先生拜年,总归是能分红的。
父亲的老家在上海浦东高桥,每年夏天他都要从药房买大量的“痧药水”、“诸葛行军散”,送到高桥,挨家挨户免费送发,这个举动坚持了好多年。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到浦东老家去,是划船过去的,当时的浦东还是一片荒地,哪里像现在的浦东。现在杜家祠堂也不在了,好像还有一栋小房子,是空军某个部队驻扎在那儿,其他全部没有了。
不论对父亲有何评价,有一点是公认的:在民族大义上,他从来没有动摇过。父亲反日的立场是始终没有改变的,我想这一点跟帮会有关系,老一代帮会里的人对日本人有仇恨,帮会里有很多观念也传袭下来。但最主要的是,父亲有一个很强烈的“中国人”的意识,所以他非常恨日本人。
抗战一开始,父亲以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副会长的名义,联合上海各界组织救护队伍。即便在父亲撤到重庆以后,海外很多捐赠的物资或救济品,都由父亲接收后运往内地。他在上海布置了很多人在日占区做地下工作,暗中帮助国民政府,像万墨林、徐采臣,徐采臣是日本通。高宗武和陶希圣要逃离汪精卫阵营时,蒋介石就是通过我父亲,要万墨林暗中帮助他们。而日本投降时,国民政府要接收上海,父亲也做了很多稳定上海的事。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