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史,极重调查访问,决不光从“金匮石室”里找死资料,也不像郑樵(宋代史学家)说的只是“局蹐于七八种书”,而是常像现代记者那样,行脚上路,采访人物,访查古迹,蒐集散逸的传说逸闻。他虽是史家,记的是旧闻,但一些写作风格和收集材料的方法,却与后世的新闻记者相仿佛。
他写的史传人物,有的当时还健在,他就直接采访他们。《游侠列传》里的郭解,司马迁采访过他,印象是:“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这让我们知晓这位名震江湖的大侠,原来是位外貌既不帅,也不善言谈的人物。但这是史上的真大侠,不是金庸杜撰的那种。
李广将军,司马迁写他的传记时也还活着。《李将军列传》记采访李广的印象是:“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若不是司马迁的亲访,我们怎会想到令匈奴胆寒的“汉之飞将军”,看去竟像个村野之人。司马迁的这些人物采访记录,颇像新闻体裁的“人物印象记”。
他为写《孔子世家》,又像记者一样亲身“适(到)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亲见“诸生以时习礼其家(学生按时到孔子旧宅演习礼仪)”。为写《樊郦滕灌列传》,他又“适丰沛,问其遗老,观故萧、曹、樊哙、滕公之家”。
他的这些调查,虽可用“新史学”名词叫作“田野调查”,但从新闻学角度看,无疑也就是采访。虽然他听到的都是旧闻,但所亲见的文物、故宅,特别是学生演习礼仪的情形,则既是历史的延续,也是现实的状况,具有现实新闻的元素。
一个好记者,不仅要会采访,也要会写编者按、编后记一类文字。司马迁可说是写这类文字的先师。“太史公曰”是《史记》传记末尾的议论文字,对于正文,它既像是补充,又像是引申,言近旨远,见解精辟,与后世的编者按、编后记颇近似,可谓编者按的老祖宗。
如《孔子世家》的“太史公曰”,实际是对所述孔子生平加的按语,有云:“天下的君王、贤人多得很,活着的时候显贵荣耀,一死便什么也没了。但孔子不同,他的学说长久不衰,真是至圣啊!(译文)”这是对孔子文化地位的精辟评论。“虽不能至,然心乡(向)往之”这句名言,也出自这段“太史公曰”。可以推想,能写出“太史公曰”这种精辟按语的司马迁,若是当了记者,他的编者按一定会写得漂亮之极。
新闻记者天然求新,媒体要靠创新求生存。司马迁是个创新意识极强的人,“纪传体史书”就是他的伟大创造。他要是当记者,报纸必会日日新,又日新。
史学名家季镇淮先生在《司马迁》一书里,大赞《史记》有“人民性”,赞的对。侠客、巫卜、医者、商贩、俳优,这些向来为庙堂及流俗所轻贱者,司马迁却硬往史书里写,且赞之有加。他要是当了记者,走基层想来是不用督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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