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沙拉夫评传

时间:2011-12-28 18:32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作者:叶海林 点击: 载入中...
   “在最后的那些年间,党派的偏见、怨恨、仇视始终围绕着他,他的一副威武刚强的外表,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忧郁、失意”——艾米尔?路德维希这段话里面的“他”,不是几天前刚刚辞职的巴基斯坦“铁腕总统”帕维兹?穆沙拉夫,而是生活在100多年前的德意志帝国“铁血宰相”奥托?冯?申豪森?俾斯麦。
    然而,用这句话来描述穆沙拉夫在那栋纯白色的总统官邸的最后岁月却再恰当不过了。
    巴基斯坦陆军的这位老突击队员,没有牺牲在克姆卡兰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没有倒在恐怖分子自杀式炸弹的巨大气浪下,最终却被豪门世家以“民主”名义织就的蛛网缠结,不得不在连任总统10个月零12天后宣布辞职,将自己和整个巴基斯坦抛向了不可测知的命运。
第一章:1999年10月的那个夜晚
    帕维兹?穆沙拉夫,4岁从印度移民到巴基斯坦,18岁入伍,55岁出任巴陆军总参谋长,56岁推翻谢里夫政府执掌国家权力,58岁就任巴基斯坦总统,65岁辞职下野——概括任何人的一生也许都不用超过100个字,但是穆沙拉夫的这不到100个字,背后却是巴基斯坦第12任、第11位总统波澜壮阔的生涯,浓缩了他的祖国半个世纪的艰辛与磨难。
    1947年8月14日巴基斯坦独立的当天,3天前刚刚过完4岁生日的穆沙拉夫在母亲的怀抱中和全家一道乘坐火车从德里前往卡拉奇,后者已经成为南亚次大陆1亿多穆斯林的新祖国的首都。从那一刻开始,帕维兹的命运便和这个“伟大领袖一阿里?真纳一手缔造的国度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13个月之后,真纳总督逝世,骑在墙头上观看送葬队伍的帕维兹和所有人一样流淌着悲伤的泪水。
    在建国之初便失去了自己的领袖,这一点深刻地影响到了巴基斯坦的历史,也间接为日后穆沙拉夫的崛起提供了条件。
    在殖民地时代,受到英印政府压制的穆斯林没能像印度教徒一样孕育出一支高素质的人数众多的文官队伍,却产生了大量经验丰富刚毅果决的军官。真纳先生去世后的巴基斯坦政局持续动荡了九年,最终不得不由军队出面收拾残局,阿尤布?汗在1958年成为这个国家的第二任总统和第一位军法管制首席执行官。
    三年后,少年穆沙拉夫按照母亲的要求考入了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巴基斯坦陆军学院。穆沙拉夫一家是从印度迁过来的普通“莫哈吉尔”(移民),在门阀制度森严的巴基斯坦,毫无政治上出人头地的可能。母亲的决定不是为了让儿子有一天改写历史,只不过是基于帕维兹“过于充沛的精力和调皮的表现”。但就是这个决定,使得穆沙拉夫进入了几乎是巴基斯坦唯一不太在乎出身的政治集团。
    巴基斯坦建国后三次与强大的印度爆发全面战争,在国家生死存亡系于一线的战场上,高贵出身帮不了任何人的忙。相当一批家门寒微的普通军官因此迅速成长起来,用自己的能力和牺牲精神在换取到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的同时,也形成了一股不同于豪门权贵的政治势力,这便是豪强们心存忌惮却又不得不寻求支持的军官团。出生入死几十年的穆沙拉夫在军官团严格的筛选程序下,一步一个脚印地攀上了金字塔顶端。1985年晋升为准将,1990年成为少将,1995年任中将,其间完成了成为上将所必须的所有职务迁转——作战部队指挥官、国防大学教员、总参谋部作战局主官、军长。1998年穆沙拉夫被擢升为陆军总参谋长,
随即晋上将衔。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提拔穆沙拉夫的正是后来被军队废黜的总理纳瓦兹?谢里夫。在为穆沙拉夫佩带上将军衔时,谢里夫说:“我选择你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你是所有中将里唯一不为谋求这个职位而直接或间接讨好我的人。”那个时候谢里夫肯定不曾想到,一个不谄媚的人,也会是一个不顺从的人。
    短短一年,谢里夫和穆沙拉夫的关系,就因为卡吉尔冲突等一系列事件变得水火不容。1999年10月12日,谢里夫趁穆沙拉夫出访时宣布解除其陆军参谋长职务,并禁止穆沙拉夫乘坐的民航班机着陆。依靠着军队的支持,穆沙拉夫迅速击碎了谢里夫的计划,宣布废黜
总理,接管国家政权。10月13日穆沙拉夫出任首席执行官。2001年6月20日,改任总统。次年在全民公决中获得民众赞成,继续担任总统至2007年11月16日。
    也正是从1999年10月的那个夜晚开始,巴基斯坦进入了穆沙拉夫时代。
第二章:“温和伊斯兰”理想
    2008年8月18日,担任了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总统7年1个月又28天的穆沙拉夫宣布辞职。按巴基斯坦国家元首任期长短衡量,穆沙拉夫排名第三,前边的两位分别是担任了10年4个月零27天的穆罕默德?阿尤布?汗和9年11个月零1天的穆罕默德-齐亚?哈克。
    实际上,在巴基斯坦四位总督、11位总统当中,任期超过5年的只有四位,其中的三位在担任总统之前的职务完全一样,都是巴基斯坦陆军的最高统帅——阿尤布?汗将军是第一位本土出身没有英国国籍的陆军总司令,齐亚?哈克将军是第一位来自旁遮普省的陆军总参谋长,穆沙拉夫将军则是第一位从印度移民而来的陆军总参谋长。只有1973年到1978年任满了总理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的傀儡总统任期的法扎尔?伊拉希.乔杜里没有担任过陆军最高统帅。
    这并不是巧合,而是因为在巴基斯坦,只有掌握军权的国家领导人才能跳出豪门世家无休无止的争权夺利,按照自己的意志而不是受到家族势力的左右掌控国家航船的方向。
    大权在握的穆沙拉夫迅速为国家勾画了一幅美妙的蓝图,要将巴基斯坦变成一个“充满活力的、不断进步的温和伊斯兰国家”。为了振兴经济、提高人民的生活质量,穆沙拉夫破天荒地选择了一个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纯经济界人士担任总理——花旗银行董事肖卡特?阿齐兹。正是在这位总理的领导下,巴基斯坦经济迎来了历史上第三个“黄金10年”。
    然而,仅仅取得辉煌的经济成就对穆沙拉夫的目标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温和伊斯兰”理想还要求穆沙拉夫必须打破旧有的意识形态和社会秩序,而这个任务又因为一场被强加给巴基斯坦的“反恐战争”变得艰巨异常,并最终导致了穆沙拉夫的失败。
    早在穆沙拉夫辞职之前,巴基斯坦国内外就有无数人批评他在“反恐战争”这件事情犯下了多少“错误”,最具代表性的两种声音是来自巴基斯坦国内的“穆沙拉夫是在为美国而战斗”,以及来自美国的“穆沙拉夫根本无意和恐怖分子战斗”。客观地说,这两种批评都是不公正的。
    首先,“反恐战争”的爆发并不是巴基斯坦政策的结果,而巴基斯坦的参与出于被动。面对典型的美国式逻辑——“要么和我们站在一起,要么成为我们的敌人”,巴基斯坦根本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参加“反恐战争”不是为了替美国人战斗,而是为了保住巴基斯坦自己。同时,选择与美国站在一起,也为巴基斯坦赢得了振兴经济最为重要的外部支持,没有来自美国的资金,至少是如果美国和西方不解除因核试验而实施的制裁,巴基斯坦的“黄金10年”是不可想象的。
    其次,不是穆沙拉夫不肯和恐啼分子战斗,而是巴阿边境的流血根本就不是一场可以打得赢的战斗。巴基斯坦白2001年起在边境地区投入了10多万兵力,付出了数千名官兵的生命,抓获和击毙了大量恐怖分子,但还是让部落地区的相当一部分落入亲塔利班的部族武装之手。
    不是因为巴基斯坦军队无能,而是因为他们对面就是自己的同胞,并且还是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多次为了巴基斯坦的领土完整离开家乡到遥远的印巴边境浴血奋战的部落战士。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塔利班的意识形态在巴阿边境两侧的帕坦人部落当中都并非没有市场,巴基斯坦军队的行动在很多情况下,和美军一样不受部落民众的欢迎。军事行动越升级,部落民塔利班化的程度越深。清除部落民根深蒂固的极端主义,根本不是一代人用武力所能完成的。
    而穆沙拉夫甚至连一代人的时间都没有。
    旷日持久而又看不到希望的“反恐战争”极大地消耗了穆沙拉夫的政治资源,而当2006年开始巴基斯坦经济因为国际能源市场价格变动而减速时,穆沙拉夫的政治威望由顶峰开始下滑便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就是从那时起,巴基斯坦的政治循环规律再次显示出了自己的力量。曾经被穆沙拉夫凭借武力压制住的世家权贵们集结在伦敦和利雅得,准备向穆沙拉夫寻仇。对穆沙拉夫“反恐”成绩不满的美国人则在一边推波助澜。
    和所有长期执政的国务活动家一样,穆沙拉夫不可避免地也犯下了许多错误。2007年3月,已经全面处于颓势的穆沙拉夫犯下了据说是其中最严重的一个——他突然宣布解除大法官乔杜里的职务,从而引发了3月到5月的宪法危机。之后则是穆沙拉夫和“红色清真寺”摊牌,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和贝-布托寻求合作,辞去陆军参谋长职务交出军权,布托夫人回国以及其悲剧性的结局,犹如刹车失灵的汽车一样,穆沙拉夫以加速度运行的方式冲下了山谷。
    当巴基斯坦步入2008年的时候,穆沙拉夫时代的结束已经不可避免,2月18日到8月18日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这场政治悲剧过于漫长的结尾罢了。
    即使是将乔杜里解职,于穆沙拉夫而言,也并非没有可以辩护之处——乔杜里破坏政府起诉恐晦嫌疑人员于前,威胁阻挠穆沙拉夫寻求连任于后。与谢里夫家族过从甚密的乔杜里是旁遮普权贵体系的组成部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已经打倒了穆沙拉夫的人民党信德权贵也就不至于宁愿背弃诺言也不愿意恢复最高法院了。穆沙拉夫的举动不过是重复了许多“民主派’领袖,包括谢里夫在内,都曾做过的事情而已,但就是这件事隋,引发了无法逆转的雪崩。
第三章:英雄无奈
    “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穆沙拉夫作为巴基斯坦长期执政的第三任军人总统,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轰然倒台,原因固然有很多,但其中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在于,戎马一生的穆沙拉夫除了军装以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军队的代表,而不是军队的主宰。
    穆沙拉夫只有两个兄弟和两个孩子,即使他本人愿意,也无法组建起一个哪怕是初级规模的政治豪门。在政党体制中,他不得不寻求谢里夫阵营中的“叛逆”舒贾特兄弟的支持;在军队中,他只能依靠和自己无亲无故的袍泽部属,而这些人的忠诚无—例外地是有条件的。
200'7年辞去军职的穆沙拉夫从那一刻起已经是孤家寡人,面对权贵夙敌的围攻,毫无还手之力也就在隋理之中了。
    穆沙拉夫改革了部族体制,将一部分部落收归国家管辖;用一名底层出身的经济学家而不是权贵来管理国家的经济;这些措施,和“反恐战争”的失败比起来,到底是哪些更不受豪门的欢迎,是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问题。
    同样耐人寻味的是,在穆沙拉夫时代,妇女担任国会议员和政府部长的比例是前所未有的,而在一次以反对穆沙拉夫结束“军事独裁”为核心口号的“民主”选举中,获胜者“民主派”联盟的两个成员党却反对妇女参政,部落区则完全禁止妇女前往投票站。更加耐人寻
味的是,这些事情在大选之后就立刻从巴基斯坦的媒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穆沙拉夫是“铁腕独裁者”还是“平民英雄’,现在盖棺论定固然嫌早,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经过漫长岁月洗礼才能显现出自己的价值的,在巴基斯坦尤其如此。并不意味着穆沙拉夫的历史形象就定格在人们涌进糕饼店庆祝他的离开这一幕上。
    在巴基斯坦10年一次自我否定的历史循环当中,当人们再次对豪门世家争权夺利感到精疲力竭的时候,穆沙拉夫的10年和他本人也许会得到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评价。
                                          摘自《瞭望东方周刊》2008/36
(责任编辑: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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